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冷冰冰的医院,人来人往,空气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,莫名苦涩。

“我已经自己上网查过了,上面都说一旦突发宫内窘迫就会窒息,窒息就会影响这个孩子,他可能会出现发育迟缓的情况,所以你能不能早点给做手术引产?尽早做,尽早回家。我们不想等了。”

青年说这话的时候,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,他在要求剥夺一个胎儿的生命,他显得如此平静,甚至有些不耐烦,丝毫没有不舍和愧疚。

医生似乎不是很认同地说:“宫内窘迫是会出现胎儿缺氧的情况,胎儿缺氧都有可能会出现其他情况,但是现在还来得及,她是突发宫内窘迫,我们现在可以马上做剖腹产。而且也不是所有的宫内窘迫都必须要引产的……”

青年皱眉:“我不是要听你说这些的,我是要求你马上做引产手术的。”

医生无奈地说明情况:“我前面已经说过了,不是所有的宫内窘迫都必须要引产的,如果应该做引产,我们肯定做。不是我不让你们引产,而是现在这个情况,孩子已经32周了,不说目前我国计生委是坚决杜绝大月份引产的、孩子本身也是活的,并不是死胎,而且这样大月份引产,对孕妇的身体损伤非常非常大,孕妇本身身体不好,引产有可能威胁到母体的生命安全。”

青年扶了扶自己的半边金丝框,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医生的眼神,但是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:“要不是突发宫内窘迫,他会存在发育迟缓的可能,我们也不会一定要引产啊。”

这就是她的丈夫,也是她孩子的父亲。牛玲玲躺在床上,听着丈夫和医生丝毫不顾及她和孩子的对话,心如死灰。

可她不知道的是,她的丈夫纪乐天心里想的是——一个可能会有问题的孩子,那怎么能生下来!?这会是他爸的长孙,绝对不能出任何问题,不然他岂不是要输了同父异母的弟弟一程!?那将来家产怎么分!?

“可是我不是说了么,不是任何宫内窘迫,都必须放弃孩子的呀,你们这个情况是可以争取的。”

医生有些无奈。

“可是他存在发育迟缓的这个可能啊!”

纪乐天坚持自己的意见,“他要是出生了,那肯定是会降低我们的生活质量的,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。”

就算只是“可能”,那也不能出现在他孩子身上,纪乐天想到,他可不想未来他的儿子真的有点什么问题,而他那‘好弟弟’的儿子健健康康,他爸的长孙得是他的儿子,但是这个孩子绝对不能有任何差错。

“只是存在这个可能性,这不代表这个孩子就一定是有问题的。”

他无力地叹了一口气,不再去看青年身上穿着的,他曾经在某某奢侈品牌看见过的外套,说:“孩子还是活的,也没有致死性畸形,你们也没有办理引产证,这不符合相关规定,这是不能引产的。而且孩子月份那么大,引产对孕妇的身体本身也会造成巨大的损伤。”

纪乐天不再说话了。

“你们现在去签个字,我们马上就剖腹产。这个孩子的具体情况,等他出来了再做个全面的检查,至于其他的,我们医生一定会竭尽全力。你看这样子,行吗?”

医生面对这些家属,好话歹话都说尽了,道理也讲了,苦口婆心好几天,现在已经有些无力了。

然而,站在一旁原本什么话都没说,等着儿子和医生沟通的妇女听闻了医生的话之后,脸色就很不好看了,开口就是她固有的那一套优生优育,以及‘优质后代的重要性’的论调。

“国家说要优生优育,现在的孩子都要赢在起跑线上,那孩子的先天智商肯定很紧要咧!”

她接着一副心酸的模样,道:“为医生,优生优育你们没听说吗?你这医生就只考虑你们自己的想法,有没有考虑过我们这些家长是怎么想的,我那些当医生的朋友都说了,说什么宫内窘迫会影响孩子的智商,我不想要这样的孩子。”

她绝不要这样的孙子,她才不要输给丈夫外边的小妖精呢!好不容易让儿媳妇怀上了,长孙的位置稳稳的,结果竟然来了个突发宫内窘迫,真是晦气!

医生皱了皱眉,尽量不去看妇人戴着的惹眼的金饰,也努力让自己忘掉刚刚青年强调的他们的“生活质量”。

旁边一个精神气很不错的梳着大背头的老伯,随着妇女的话在点头,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。他心里想的是,这个可能有问题的孙子还是算了,他还有另一个小儿子可以给自己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孙子的。

这就是她的公公,她的婆婆,孩子的爷爷,和奶奶,牛玲玲默默地想着,他们总在强调优质后代、优质后代、优质后代,好像孩子出现任何一点点的瑕疵,都是个失败品,应该直接抹杀一样。

可是突发宫内窘迫,是个意外啊,是个谁也不想的意外。

--------------

“我不想因为这个可能会有问题的孩子,降低我们家庭的生活质量,你知道吗?”

丈夫纪乐天的话还在继续。

但是牛玲玲只觉得他们的声音已经逐渐远去了,因为她的意识也逐渐模糊。

“这孩子一旦有这样那样的问题,那是很影响一个家庭的生活水平和质量的,我反正是不能接受的。”

丈夫和公婆在固执己见,丈夫怕他高贵的生活质量降低了,公婆怕这个有可能输在起跑线上的孩子占据了自家孙子的名额。

他们究竟是个什么想法,和她公公在外头的小家有没有竞争的心理,谁也不知道,他们也不会明说。

自始至终,没有人问过牛玲玲是个什么想法,也没有人在乎。

即使她才是孕妇,即使她拥有国家赋予她的生育权。

牛玲玲闭上了眼睛,医生护士已经出去了,丈夫和公婆还在企图和她讲道理,要她加入放弃这个孩子、讨伐这个孩子有问题的队伍中去。

她不想理,她不吭声,他们似乎也不在乎她的看法,自顾自地说得很欢快,用他们自成一个系统的道理,把他们自己给说服了。

午饭时间到了,丈夫和公婆都先出去了。

牛玲玲终于有了一点点喘息的间隙,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,眼睛空洞无光。

这个家,不论是爷爷奶奶,还是父亲,除了她这个母亲,没有任何一个人欢迎这个孩子。

其实一开始不是这样的,一开始,大家都很期待这个孩子的,可是因为牛玲玲妊娠高血压和宫内窘迫,这个孩子存在发育迟缓的可能性,所以大家都要放弃他了,就算他已经成型。

他们都不要他,他们都不欢迎他,只有她,还在期待着这个孩子。

她是孩子的母亲,她……只是一个没有话语权和决定权的移动活体子-宫。

心酸至极的泪,从眼角滑落,牛玲玲觉得自己似乎还苟活着,又似乎早已经死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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