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3. 叶落其三

汉代的太后原本就有涉入朝政的传统。

要知道，吕太后可是进入了《史记》的本纪，那可是专门的帝王传记啊！此外还有窦太后、卫皇后的诸多事迹，甚至之前被废的汉元帝的前皇后王政君，本来也应将是一个历汉朝四世、实际垄断把持朝政的狠人。

新上位的小皇帝虚岁刚满四岁，又是个懦弱的性子，高居太后之位的宋相思干脆地大权独揽，自从巫蛊之祸后一直动荡不断的朝堂，也总算是平稳了下来。

垂拱元年，时任西域太守的陈汤上奏请示攻击郅支单于，言道：“夷狄畏服大种，其天性也。西域本属匈奴，今郅支单于威名远闻，侵陵乌孙、大宛，常为康居画计，欲降服之。如得此二国，北击伊列，西取安息，南排月氏、山离乌弋，数年之间，城郭诸国危矣。且其人剽悍，好战伐，数取胜，久畜之，必为西域患。郅支单于虽所在绝远，蛮夷无金城强弩之守，如发屯田吏士，驱从乌孙众兵，直指其城下，彼亡则无所之，守则不足自保，千载之功可一朝而成也。”

直言养虎必成患，其咄咄逼人、建功立业之意，溢于言表。

其实，早在建昭三年，陈汤的这本奏章就已经写好，但恰逢巫蛊之祸，给他十个胆子他都不敢在这种时候请求起兵。

紧接着又是太子被废、陛下病重、皇后临朝、皇三子叛乱，中央的局势宛若热火烹油，此起彼伏，你方唱罢我登场，聪明人都会对这巨大的宫廷漩涡避而远之。

后方不稳，谈何功业。陈汤只好把自己的心思按捺下来，直等到新皇上位、太后垂拱，这才试探着上奏了出击的请求。

对着这本奏章，宋相思沉吟了颇久。

长久的时间会将记忆模糊，她早已忘却了昭君是如何出塞的。在她模糊的记忆里，大概也就只有一些画工毛延寿将美人画了丑女、单于向汉室求嫁公主、昭君自请出塞嫁给单于的凌乱片段，她甚至连昭君嫁的是哪位单于都不记得了。

当然，与现实略对应，她还是能分辨一些东西的。

比如，那位在各种昭君的传说里都是丑角的画工毛延寿。她初入宫的时候，确实遇到过索贿的画工，能屈能伸、野心膨胀、满腔黑泥的宋相思，当然毫不客气地……塞了钱。

所谓阎王好过，小鬼难缠，活了那么多年、见过那么多事，她早就明白，有些该让步的地方，总该做一些让步，不然，一定会扯出更多的麻烦事。

又比如，要算一算历史上那位和亲的单于，那肯定是汉宣帝期间归顺汉朝的呼韩邪单于一脉。二十年前，由于无法抵抗郅支单于的攻势，呼韩邪单于率领南匈奴汗国全部人民牲畜，向汉朝投降，引得全西域震惊。

目前这位呼韩邪单于正居住于河套，在汉朝庇护下一直谋划着反攻。此次陈汤的出战请求，也有这位单于的意思。

当然，在此刻，为临朝称制、大权在握的皇太后，宋相思不可能再弄出什么昭君出塞的千古佳话了，哪怕再有什么出塞的佳话，可能也得换一个人。

她……算是逃脱命运轨迹了吗？

宋相思怔怔地将奏章放回了书桌上，慢慢地写下“准奏”二字。

她的心里颇有把握，此次出征，在历史上，应该是大获成功的。

因为，唯有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，将北匈奴的脊梁骨打断，才有可能导致本质上骄傲无比的南匈奴，肯低下头，向汉朝的皇帝求娶一位阏氏；而历史上的王昭君，既不是汉朝公主，也不是汉皇宗室郡主，仅仅是一个宫女，却能成为单于的正室妻子、正经有封号的大阏氏，岂不也刚巧侧面烘托了这一点？

一场大获成功的对外战争，意味着什么呢？

意味着权力的无上稳固啊！

为一位大权在握的太后，在所有人的眼里，她都已经走到了权力的尽头。

武皇之前，没有人能够想到，女人也能够称帝。

纵然英明神武如入了帝王本纪的吕后，也只是临朝称制、以太后之名专权而已。

男权社会的屏障是稳固的、隐蔽的、坚定的。

借助太后的名头，如今她当然可以肆意揽权。

但是，如果想要更进一步……

那前头的壁障就显得如此坚固了。

她需要更多、更辉煌的政绩……

宋相思幽幽地叹了一口气。

美人纤柔，相思如画，谁都无法看透，那娇滴滴的外表下，涌动着怎样的想法。

垂拱二年春，陈汤率领大军，从温宿国出发，经北道进入赤谷，过了乌孙，直抵郅支城都赖水上。

不久之后，大捷来报：一共斩杀阏氏、太子、名王以下一千五百一十八人，俘虏了一百四十五人，收降了一千多人，郅支单于惨败！

这是自汉宣帝以来，从未有过的大捷！

陈汤就此以功封侯。政治上的站队几乎是不可更改的，陈汤从此成为了宋相思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。

垂拱二年秋，新式稻种试种成功，与新式农器一起传扬天下。有百姓开始为宋相思立生祠，称她为“天后娘娘”。

此后逐年，宋相思缓慢地把控着、改造着这个国家。

她吸取当年帝辛亡国的教训，小心翼翼地平衡着既得利益者们，绝不激进，稳妥为上。

她不是生来就懂政治的，但轮回那么多年，她见过东汉末年汉灵帝的昏庸无道，也见过商纣王帝辛的野心勃勃，更是跟着汉元帝一同涉政了那么多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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