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三立时点了点头,眉眼弯弯,笑道:“大女子也言出如山。有朝一日,我徐挽澜,也会说到做到。我绝不会让这狗屁朝堂,将我困一辈子!”

男人勾唇,又含笑道:“好了,咱们得去伺候那小子了。他等了这么久,可不能将他饿出事来。”

徐三睁大眼睛,又让他仔细看自己脸上,可曾留下哭过的痕迹。周文棠装模样,凝视许久,忽地趁她不备,俯身而下,咬了下她唇珠。徐三一惊,再一反应过来,却见周文棠已然捧着饭菜,扬长而去。

徐三又羞又恼,可偏偏碍于裴秀在场,又不好表现出来。用膳之时,她和周文棠捧着瓷碗,相对而坐,面上一本正经,言来语往,可桌子底下,却是缠来斗去,全无消停。

裴秀耳朵多尖,自是早听着了动静。可连日以来,他对这二人的恩爱,早已是见怪不怪。小少年端着碗儿,吸溜着犹带槐香的冷面,沉心静气,默默背诵起了周文棠白日所教的兵法来。

只叹槿花凝露,转眼凋残,几日过后,三月初旬,徐周二人,便不得不启程回京。山水迢迢,徐三望着帘外春光,听着周文棠教导裴秀,一会儿想着官家的腹中胎儿,一会儿又担忧起自己与狸奴的婚事,六根不净,心绪不宁。

幸而一行人马,入了京畿一带后,徐玑在当地安排的探子,竟送来了一封喜报。徐三展信一读,却是不由一惊——

郑七竟然死了!

却原来薛鸾因着崔氏之事,对于郑七,已是恨之入骨,加之郑七已沦为官家弃子,薛鸾只欲除之后快。偏巧郑七身边,早有她安插的奸细。她便令那武官劝诱郑七,趁着无人之际,故好心,对那妇人皱眉说道:

“将军如今已有孕吐之兆,日后这肚子,再一日日大起来,如何还能遮掩得住?依末将之见,倒不如寻医访药,早早拿去。末将先前听乡里人说过,若欲落胎,就得在头三个月下手。三个月往里,将军便会安然无恙,三个月一过,那可就凶险了,指不定要把命搭进去!”

她这意思,便是劝郑素鸣,趁着还没怀满三月,赶紧将这胎儿拿掉。郑七听过之后,思虑万千,虽有传宗接代之心,可一来,她不想要那薛公子的孩子,二来,眼下朝局未定,实在不是生孩子的时候。

思来想去,她便派遣这武官,让她请来大夫,把脉开方,殊不知这人请来的大夫,早就为薛鸾所买通,开出来的这一纸方子,每一味皆是虎狼之药。

汤药入腹之后,起初郑七还没甚么反应,只倚在榻上,耷拉着眼儿,对着那心怀鬼胎的武官说道:“如今看来,我是能怀孩子的,是那贱皮子,没得这般本事。我想怀,偏怀不上,你说我该不该打他?”

那武官连忙笑着附和道:“该打,该打!这些带把儿的,向来是‘三日不打,上房揭瓦’嘛。将军打他又如何?没休了他,已是仁至义尽!”

郑七点了点头,对她这番言语,很是满意。她仰卧榻上,又躺了一会儿,只觉腹内渐渐有绞痛袭来,疼得她冷汗不止,青筋凸起。倏然之间,她忽地又忆起徐守贞的好来,想她当年在北地受伤,回了宅子之后,贞哥儿忙不迭地给她搽药,一双眼儿哭得红肿。

人活一辈子,只怕遇不着几个人,能视其之痛,如在己身。感同身受这四个字,说来容易,可大多数人,甚至是父母、亲友,都不过是说说而已,未必真能感受。

也不知为何,她身上越痛,贞哥儿的模样,便越是清晰。郑七征战多年,不知受过多少伤痛,可今日这痛,痛入骨髓,饶是坚强如她,都有些撑不住了。

她好似一条垂死的鱼,在这绣纹锦榻上,不住地扑腾着、挣扎着。她仿佛能感受到有甚么东西,黏稠至极,正自身下缓缓涌出,但她四肢发软,竟已无力去看,只能张着嘴,眯着眼,对榻侧的武官嘶声喊道:“快,快唤大夫来!”

那武官却是顾也不顾她,手持绢帕,捧起那血肉模糊的一团,低头笑道:“哎呀,将军瞧瞧,跟小芸豆似的,似乎都能瞧出眉眼了。”

这妇人拈着帕子,忽地又睨向郑七,神色遽然凶狠起来,冷笑着道:“郑将军,你可不止打过那姓徐的,还当着千军万马,拿鞭子抽得我打滚儿呢,多威风啊。我告诉你,我就是个小人,你折辱我,我就杀你。我不但杀你,我还要吃你孩子,补补身子哩!”

郑七目眦欲裂,声嘶力竭,连连叫骂,那无力的手不住抬起,在空中虚抓着,却什么也抓不住,摸不到。那武官斜瞥着她,又呵呵笑道:

“郑将军,你下了阴曹地府,可得认清仇家啊。若不是薛娘子下令,我如何能报复得了你?那大夫下手可狠,我请不起他,只薛娘子请得起。”

郑七不敢置信,却已痛得无力起身。她颓然卧于榻上,半耷拉着眼儿,只见那武官将染血的锦帕收于袖中,接着背着手儿,悠悠哉哉,步出门外。弥漫着血腥气味的厢房之中,惟余她一人,气息奄奄,哀哀将绝。

夕阳如血。

一个孕妇死于西南边陲,拼了性命,也坚决不要留下这腹中孽子;还有一个孕妇,远在京都,老来得女,拼了性命,也要将这腹中胎儿留下。

徐三缓缓收起信笺,无言以对,只深深一叹。而待到她回了开封,不曾想竟又碰上一个有孕之人,正是在她身边侍奉多年的梅岭。

却原来梅岭在兔罝之时,早对周文棠的一名下属暗生情愫,只可惜多年以来,相隔两处,不便往来。如今梅岭回了开封,两人便又私谐欢好,梅岭某日忽地孕吐,请来大夫把脉,方知自己已是有孕之身。

再见了徐三之后,梅岭惭愧无地,当即跪下泣道:“三娘召奴回京,为的是让奴打理生意,可奴却负德辜恩,竟因风月之事,自误误人!还请三娘惩处。”

徐三见状,连忙将她扶起,挑眉笑道:“你啊,此言差矣。风月之事,乃是好事;有孕在身,更是喜事。买卖只是其次,还是人更为要紧。你不曾自误,更不曾误人,我不但不会惩处你,还要为你献上贺礼。”

徐三这所谓贺礼,正是她早些年间,从周文棠那儿要回来的,梅岭的身契。梅岭见此,又惊又急,连连摆手推却,徐三叹了口气,轻声含笑道:

“收下罢,不是为了你,是为了你腹中的孩子。这孩子生下来若是奴籍,不得应考,不得与平籍、官籍成亲,诸般受限,你身为娘亲,于心何忍?”

她此言一出,梅岭紧紧抿唇,这才含泪接过身契。徐三凝视着她,却是在心中暗暗想出一计来——梅岭有孕,此事或可一用。

者有话要说:感觉正文是真的没几章了……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,可以说哈~

第241章君王万岁从今数(一)

君王万岁从今数(一)

梅岭有孕之后,虽已改为平籍,可她却不愿搬出徐府,仍竭尽己能,为徐三操持家业,打理生意。而徐三回了京中之后,官家并未立时召见她,隔了些日子,方才派人传唤,召其入宫。

三月露桃芳意早。徐三随着宫人,穿廊过庑,缓缓步入一方小园,抬眼只见柳絮缭乱,恍似飞雪漫空,远处有一小亭,内摆藤床,上铺锦衾绣褥,官家正倚于榻上,眯眼赏着牡丹春色。

柴荆跪于榻侧,低眉顺眼,正为官家捏揉那分外水肿的双足。徐三扫了他两眼,忍不住暗想道:

柴荆姓柴,而她的生父柴绍,也是姓柴。这两个人,皆为官家所宠幸,难不成本是同宗?

周文棠曾经言及,说这柴荆,乃是由他一手提拔。他会不会早料准了,柴荆必会得官家宠幸?官家腹中的胎儿,会不会也在他的算计之中?

她总觉得,在那男人的眼底,还有她参不透的天机。

徐三垂眸,缓缓上前,收敛心思,掀摆跪了下来。官家淡淡唤她起身,接着又摆了摆手,屏退柴荆。一时之间,这小亭之中,只余下君臣二人。

官家尚未多言,徐三便已缓缓上前,接替柴荆,为官家捶腿揉足。她那动分外轻柔,官家由她伺候着,面色也不由和缓许多,只盯着她,叹了口气,低低说道:

“三丫头,朕只想问你,你当真跟定文棠了?他乃是刑余之人,不能人事,更不能使你有孕,你可要三思后行。你啊,向来是诗酒风流,那些个闲言碎语,朕也听了不少。但文棠,可和那些柳莺花燕不同。他跟了朕,近二十载,朕如何忍心,看他错负!”

徐三倒是没想到,官家召见自己,头一件事儿,竟是说起这个来。

一提起周文棠,她忍不住抿了抿唇,随即轻声笑道:“陛下,臣可不是诗酒风流之人。先前师父求的那桩婚事,那是强媒硬保,陛下若能代其收回成命,臣择个良辰吉日,就要迎中贵人入门了。”

官家闻言,却是皱起眉来。她怎么也想不明白,这红尘世间,怎么会有如此痴儿,竟要娶个阉人宦官,守一辈子活寡。可她细细打量着徐三,只见她频低柳叶眉,半羞还半喜,这般神色,实在不似假。

这妇人眉头紧蹙,一个劲儿地盯着徐三,一声不吭。徐三被她这般看着,心也提了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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